墨西哥城的文化苦旅

如果你觉得墨西哥菜不好吃，那是因为你离墨西哥不够近——鲁迅。

作为一个在德克萨斯生活了五年的人，不可避免地去参观了好几趟阿拉莫战役遗址。历史毕竟由胜利者书写。美国人从墨西哥手中巧取豪夺土地的证据，早已被包装成祭奠此间丧命的几百美国人的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当然，德克萨斯共和国的建立只是一连串领土纠纷的开始，随后爆发的美墨战争把亚利桑那，新墨西哥，犹他，内华达和加利福尼亚也一并送给了美国。双方签订了丧权辱国的《瓜达卢佩-伊达尔戈条约》，墨西哥方面机智地派出三人签字，平摊了李鸿章接受的骂名。

美墨战争大概是墨西哥乱成一锅八宝粥的历史中难得相对清晰的一个事件。墨西哥人似乎拥有天生将历史搅浑的特质，譬如阿拉莫战役和美墨战争时期墨西哥总统都是桑塔·安纳，但其实这之间他已经五次被赶下台而又东山再起。顺带一提，桑塔·安纳一生中总共七次出任墨西哥总统，给人一种这个国家人才匮乏的感觉。

这种历史的混乱感甚至可以追溯到公元前，譬如尽管听起来似乎都和墨西哥有些关系，但能说出玛雅文明和阿兹特克文明具体区别的人恐怕不多见。而在我终于来到墨西哥城准备搞清这件事时，却发现这里最有名的金字塔其实属于特奥蒂瓦坎文明。

特奥蒂瓦坎古城

特奥蒂瓦坎文明存在于大约两千年前。由于墨西哥城附近有丰富的黑曜石矿藏，而黑曜石很适合打造刀具及武器（用来杀死异鬼），特奥蒂瓦坎人就靠黑曜石贸易发家致富，部落逐渐繁荣起来。特奥蒂瓦坎人的贸易对象就包括远在尤卡坦半岛的玛雅人，玛雅人给他们带来翡翠，这是祭祀的重要工具。可见对特奥蒂瓦坎人来说，光有刀是不行的，发展精神文明也刻不容缓。

于是他们建造了太阳金字塔与月亮金字塔，以及其他一系列的建筑。他们在神庙的墙上雕出他们信仰的神：颈部环绕羽毛的蛇。他们实在很像中国的龙，也难怪很多学者认为北美原住民的祖先来自亚洲。太阳与月亮金字塔的坡度很陡，台阶很高，大部分游客都要在攀登中途歇脚数次。但多数特奥蒂瓦坎人无需为此担心，因为古时只有大祭司有资格登上金字塔。

全村脚力最为强健的人将被选为大祭司（误）。

太阳金字塔与攀登的游客

羽毛蛇神浮雕

特奥蒂瓦坎文明最终因为内乱而消亡。当几百年后阿兹特克人来到特奥蒂瓦坎时，他们在先人旧址之上建造新的建筑，宣告自己对这片土地的主权。现今墨西哥城所在的区域在过去是一个湖，传说阿兹特克人来到这里时，看到湖中间有只鹰叼着蛇落在仙人掌上（正是墨西哥国旗上的图案），这似乎是神明对他们的暗示。阿兹特克人于是填湖造陆，在此建立了墨西哥城的前身Tenochtitlan。阿兹特克人使用太阳历法来指导农耕活动。太阳历被刻在了太阳石上，现今作为镇馆之宝，保存在墨西哥人类学博物馆里。太阳石上还记载了之前的四次人类灭亡，并预言了第五次人类灭亡。不过在2012过后，玛雅人的信誉一落千丈，作为邻居的阿兹特克也一并遭了殃，连影视剧编剧都懒得去理他们了。

太阳石本体

阿兹特克人使用的象形文字（因为太难学而失传了）

在2012之前，中美洲文明还算是比较常见的电影素材，2006年的电影《启示》中便展示了中美洲部落之间的战争与献祭活人的文化。这种剧情当然绝非无中生有，事实上阿兹特克人确实十分热衷于献祭活人，并且是成百上千地献祭。为了维持如此巨大的活人需求，就只能发动战争从其他部落抢人。西班牙人到来之后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挑起部族间仇恨，加上使用传染病等生化武器，一举征服了阿兹特克帝国。西班牙人也学会了阿兹特克的做法，在阿兹特克神殿之上建立了大教堂，耶稣代替了那位生吃活人的神。但这并没有从结果上改变阿兹特克人的命运——虽然耶稣不爱杀人，但西班牙人爱。

墨西哥城主教堂，地下为阿兹特克神殿

如今在墨西哥城国家宫里可以看到迭戈·里维拉的壁画作品，整个墨西哥的历史都被浓缩其中。位于画面正中央的正是墨西哥独立之父伊达尔戈·科斯蒂利亚。在他的领导下，当然也得益于西班牙的内忧外患，墨西哥终于在19世纪初宣告独立。但这又带来另一系列混乱的事件，其中就包括桑塔·安纳七进七出。在将半数领土送给美国之后，他老人家终于彻底退出了政治舞台。

里维拉壁画作品

墨西哥民族英雄贝尼托·华雷斯也出现在壁画中。华雷斯曾五次出任墨西哥总统，期间击退了法国的入侵，也使得政权摆脱了天主教会的控制，是墨西哥近代追求民族独立的象征人物。如今墨西哥的很多建筑，地名都以他的名字命名，比如瓜纳华托著名的华雷斯大剧院。

瓜纳华托华雷斯大剧院

里维拉还把自己的老婆，著名画家弗里达·卡洛画进了壁画。当然，弗里达作为墨西哥的国宝，的确有资格在墨西哥历史中占有一席之地。而更有趣的是马克思也被画进了壁画里。里维拉与弗里达夫妇都是共产主义者，托洛茨基流亡墨西哥期间就一度住在了他们家。但后来据说托洛茨基与弗里达擦出火花，于是只好搬出了里维拉家，在外面自己住，不久后被斯大林派出的杀手暗杀。

托洛茨基死后，里维拉夫妇立刻表示支持斯大林。

弗里达故居与门口排队参观的游客

在一幅描绘西班牙殖民者奴役原住民的壁画中，原住民妇女背着棕皮肤蓝眼睛的婴儿，象征着西班牙与墨西哥民族的融合。当然，真实历史中的民族融合恐怕更加惨烈，譬如一些原住民在怀孕后宁可自杀也不愿生下流着殖民者血的后代。如今的墨西哥人仍会用西班牙语控诉着西班牙殖民者的罪行，用西班牙语表达着对西班牙的仇恨，但他们也会按天主教的流程举行婚礼，也会在新年钟声敲响时吃下12颗葡萄，按照西班牙的传统为来年许下12个愿望。在这锅八宝粥中，早已分不清哪颗是米，哪颗是豆，但终究是要喝下肚去，才维持的了生活的样子。

背着蓝眼睛婴儿的墨西哥妇女

误入一个教堂婚礼

在动身前往墨西哥前两天，美国国务院发布了最新的墨西哥旅行建议，很多州因为毒贩猖獗黑帮横行，被建议不要前往。而在墨西哥城的改革大道上，西装笔挺的墨西哥白领穿梭在摩天大楼之间，与上海或旧金山并无二致。在瓜纳华托和圣米格尔-阿连德的巷弄中，来自世界各地的背包客走在石板路上，感受着当地人的热情与百年历史的沉淀，与库斯科或乌镇并无二致。在富人区的超市中，精致的商品琳琅满目，比Wholefoods更能勾起人们的购买欲望。但同时又有大量墨西哥人，想尽办法偷渡到美国，他们去不起富人区的超市，也去不起Wholefoods。关于墨西哥的好坏，安全与危险，发达与落后，或许很难一言以蔽之。

后来无意间在墨西哥城中心发现了一家奶茶店，于是大家一致认为，起码墨西哥的首都绝对算得上是一座现代化国际大都市。